在中国，被称为母亲河的河流很多，之所以被称为母亲河，一定是这个地方的人们与河的依附程度颇深吧。迎春河也是这样一条母亲河，除了饮用，更多的是灌溉，凤庆境内的8万多亩田畴由它来浇灌，还有说不清多少亩积的果蔬、林木需要它的滋养。
迎春河发源于凤庆县凤山镇白侯寺大围龙望城关山麓，自河源起，曲折东南流向，从北向南贯穿县城，经凤山、洛党两镇至大兴，于云县爱华镇汇入罗闸河。30年前的迎春河，两岸芦苇茂密，春天水蓝如洗。不知谁给这条河命名--迎春，总有林林总总与春有关的寓意。那时候，没有成堆的垃圾，更没有工业污染。岸上劳作的人，渴了，扑在河边就可以直接饮用，不用担心身受其害。女孩子们放学后常在河里嬉戏、浣洗衣物，淘米择菜；男孩会从石拱桥上一个猛子扎下，像鲤鱼打挺，待你为他暗暗着急时，他们已从另一个方向探出头来了。
迎春河轻轻一搂，便把整座凤城搂在了怀里。每个离开凤庆的人，都存有迎春河波光粼粼的记忆，迎春河会跟在那人的梦中完成迁徙。十八岁的秋天我遇上迎春河起，这条河流已经陪伴我生活32年，陪我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发呆，陪我吐故纳新的晨练。我曾傻呼呼地抱了《诗经》对照鸟语寻找那只远古的关关雎鸠，也曾对照芦花深究是不是蒹葭。
只是当年进城那阵子，随便掰一根蒿竿，就能将鱼钓起的迎春河啊，已经不是当年“沙鸥翔集、锦鳞游咏”的模样。在它周遭，死猪死鸡随波逐流，一年四季泥沙俱下。特别是随着城市建设的快速发展，对沙石需求增加，迎春河两岸就出现一座座沙山。那些把河沙当作免费资源的人，将挖机开进河里疯狂挖掘，然后待价出售。于是，清澈的迎春河，便有说不清缘由的洪水肆虐，每年雨季，猖狂的洪水经常冲毁丰收在望的稻田。当人们掘地三尺掏沙的时候，就已经惹怒了迎春河，埋下了灾难的伏笔。1986年6月20日，我亲眼目睹过迎春河暴怒的情形，那时我刚参加工作，被分配在凤山工商所，当时，我参加了洪灾的救援。暴涨的迎春河，导致12人死亡，多所学校、电站、初制所被毁。
迎春河的支流，是涧溪，是水滴，是小小的瀑布；是云，是雾，是赵佑新将军的童年；是冯绍裘先生的滇红飘香，是父亲脚下的泥泞、母亲的汗。当我行到迎春河的穷尽处，自然对凤庆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结论有了更新的诠释。即便是老后山最高的梁子，都有低语般的溪水，待你细寻，它们又迷失在密林深处。其实那是一朵花的露珠，一棵树的泪腺，一朵云的无心。迎春河的好多源头都已经没有树，只有被白露浸淫的苔藓，保持着一座山该有的湿度。迎春河汇集凤城东西两山5公里以上的河流22条，流过蒲蛮、元泰、天顺、万历、乾隆，在凤庆之境，留下它36公里的脚步。
雨水应该是每条河流的开始。也就是说，水之初，性本善，像一个人的成长，一条河流背负着痛彻心髓的灾难，并不在一条河流的开始，而是一条河流在奔走过程中所产生的。那些当年为自己的稻田虔诚地给迎春河下跪与祭祀的农人，忽然明白过来，吞噬丰收在望的万亩稻田的不是河神。当水的力量被释放出来，就会彰显一切生命所俱有的野性。
经济发展是把双刃剑，这个提法不是很妥贴，经济发展是好事，怎么能有此说？我想说的是，如果不注意可持续性发展，就会酿成灾难。是的，随着凤庆城市规模扩大、城镇人口增多，市民随意往河道内乱扔生活垃圾，在河堤、河床上种植蔬菜、庄稼，对河道内的砂石随意开采，严重破坏了河道环境，造成河道淤积堵塞、河道泄洪能力下降。这样，迎春河水就无法冲泡出滇红茶的馥郁芳香，就不能静水流深，碧波轻漾。迎春河身上发出的臭味非常浓烈，那些喜欢陪着迎春河走一段的人，也都不敢近身。水可以涤洗万物，一条河都弄得脏兮兮的，你拿什么来净身？
我只愿迎春河承载沁凉的月华，应时而落的瑞花，而不是泥沙俱下的浊浪和随波逐流的死牛烂马。迎春河不是汤汤大水，最大洪峰流量为每秒151立方，充其量不过是一脉细流，但它是一条有性格的河流，一旦惹急了它，它也会成为怒兽。
一段时期，迎春河变得面目全非——先不说是否还有鱼翔浅底，单就水的浑浊就让人反胃。曾经那条多次进入我的诗歌，多次翻山越岭来到我梦境的迎春河哪去了？曾经那条被我等文友以此名为一本刊物命名的迎春河哪里去了？当我再次来到凤城以西的大竹坝山、打麻场山以及龙塘山，迎春河的源头植被锐减，沿途虽然没有大的非煤矿山，私采乱挖的现象仍很突出。
好在凤庆人已经意识到了这点。
每天上班，我都会在迎春河边遇上一位姓杨的老人，他背着简易垃圾袋，正一点一点地捡拾着岸边的垃圾。水退下去的时候，他会进入到河心，小心地将飘浮在漩涡中的白色漂浮物打捞起来，再交到垃圾车上。老人风雨无阻，一干就是八年。在我采访他的时候，他说了一句话让我感动，每个人出门，都讲究要干净得体，一条河流，也该是这个样子啊。
为这，凤庆县委政府没少操心，多方争取资金，加大迎春河治理投入，2011年下半年，启动建设迎春河治理工程，新建河堤13661立方，河道清淤1697立方米。在新建河堤后开挖排涝沟10061米，间隔1000米设排涝口。环保部门以清理检查迎春河领域的非煤矿山切入口，清理边坡悬石，建沉淀池，规范弃土堆放，及时疏通河道。在迎春河两岸，广植树木和草坪进行绿化，改善迎春河生态环境。2014年11月19日，以“世界滇红之乡——保护母亲河·我们在行动”为主题的“保护母亲河行动”仪式启动，在环保部门的组织下，10000多名机关干部、学生、青年志愿者郑重的签下自己的名字，加入到保护母亲河的行动中来。同时，环保、国土等部门还清除在河堤河床上种植的蔬菜庄稼34亩，拆除非法建盖简易建筑等行为48件，关闭非法采石点5家、非法采沙点14家。
我不用再去云影憧憧的打蔴场，怀疑那里是否还有污染。每每端起茶杯，我便有一条河流赐与我接近涅槃的冥想。但我还是喜欢跟着它一起——走一小段路，几十公里，它会制造着比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差不了多少的瀑布，制造漩涡以及满满的乡情。
某天，当我站迎春河入澜沧江之口，掬起一捧水，我不是想听它一路奔突带来缱绻的情歌，而是想端详它的胴体到底还有多少砂砾。“观水有术，必观其澜”。孟子在与人议论如何认识水的时候，如是说。水只有在流动中，才能一识其真面目。同样，迎春河水质的好坏，还得到它入江的地方，才知道它是否清澈。值得高兴的是，迎春河已经是清澈的了，在它加入其它河流之际，我忍不住想做一条潜泳的鱼，在其怀抱中作一生沁凉的呼吸。
许文舟 |
